怀念我的三嫂

怀念我的三嫂

马保瓜,稷山县人。山西省特级教师,山西省学科带头人,山西省百名优秀校长;运城市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稷山县十大女杰,稷山县十佳校长。稷山县城区联区原副联校长、城区西街小学校长。闲暇时光喜欢独自徜徉在书本的字里行间,偶尔动笔写些小文,自我陶然。

大地从睡眠中醒来,冰河解冻了,山桃花竞相怒放,草木也微微萌芽了……我的三嫂却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春天里走了。

三嫂的生命早已危在旦夕,但,在接到她离世消息的那一刻,浑身还是有点像散了架的感觉。匆匆买了去北京的高铁票,怀着悲痛的心情赶赴京城,去送我三嫂最后一程。

多年来,在我三哥死杠硬撑地不懈坚持下,三嫂一直在和病魔抗争了14个年头……到去年三月,长期住院的三嫂,病情已发展到无力回天的地步,我的三哥像一头倔犟的老牛还在铆死铆活地为三嫂治疗,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息。

在送别三嫂的两天里,泪水泡肿了我的双眼。我一直不敢直视憔悴不堪、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三哥……屋子里没有了三嫂的身影,桌子上多了一框她的遗像,此时,定格在照片里的三嫂,一脸浑然不知的模样,慈祥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站在三嫂的遗像前,模糊着泪眼和她久久地对视,满脑子都是她生前的画面。

(一)

三嫂是北京知青,1968年12月响应党的号召,怀揣一腔热血从古都北京来到晋南某农村插队落户。一连几年,她的大好青春都奉献给了那片广阔的黄土地。1973年,一贯踏实勤勉、吃苦耐劳的三嫂,经过层层考核推荐、并参加了全国统一命题考试后(文革时期唯一的一次升学考试),被录取到某医学院上学,机缘巧合与我三哥成了大学同窗。

第一次见到三嫂,是1976年春天。她作为一名在医学院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稷山人民医院实。准确地说,当时她还不是我的三嫂,只是我哥的同班同学。眼前的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我从未领受过的青春魅力,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肤色,漂亮的脸庞顶着一头乌黑光亮的秀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悦耳动听。

那时,两年多的农村劳动,早已把曾经心高气盛的我打磨成了一副灰眉土眼的村姑模样,每天下地之余,除了挤空从小说里寻找点精神寄托外,几乎没见过汾北以外的人和天。眼前的三嫂,举止温婉,知性、优雅,而且是“天之骄子”的级别。我站在她面前,宛如丑小鸭在仰望白天鹅,内心多多少少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惭秽和拘紧。

那天上午,在县城人民医院门口东侧的康复路上,我和三嫂边走边聊一些客套的问话。这是我俩初次接触,她走在我的右侧,忽然用一种无不赞赏的口气对我说:“你哥是我们班的班长,人品特好,也很能干。”听着她的赞美,看到她提三哥时明亮的眼神,我内心油然升起一股特别的自豪感,因为她嘴里夸赞的可是我的亲哥呀!

中午,三嫂领我去医院食堂买了包子,她笑盈盈地又端来一碟醋对我说:你们山西人离不开醋,沾着吃吧。我俩就蹲在水泥地面上吃了起来。吃毕,三嫂领我回到她与几个女同学合住的宿舍,为我打来了半盆水,又给我提过来一个装有淡粉色乳液的透明小瓶,让我洗完后抹一抹。那个时候的我,只用过大圆瓶装的雪花膏,从未见过这种细高精致的瓶子。待我洗完拿到手里后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去用,只在手里掂了一下,趁三嫂转身不注意的时候,我背过身装作抹了,就把小瓶放回了原地。从宿舍出来后,任凭用香皂洗过的瓷怂脸在室外的风地里紧巴巴地绷着。

从第一次见面,三嫂对我一系列的关照程度,我隐隐感觉出了她对我哥的感情已超越了普通同学之间的友情。

那年仲春,天气乍暖还寒,田野和路边的树木还没有完全披绿,风,撩拨在脸上,还有点隐隐的刺痛。一天上午,帮稳叔领我们几个青年社员在照南路的东侧地里用镢头砸hu jie(土块)。快到地头时,忽然看见三嫂从照南路上骑着一辆自行车朝村子方向来了,她身着蓝色套装,齐腰的两条辫子垂在胸前,灰土的旷野把她反衬的无比清丽。我俩四目相逢,喜不自禁。我快步走出地脚头,扛起镢头,领她一起回家。作为我哥的同学,她是第一次到我家来。

在那个朴素的年代,平日里,家里根本没有用来招待客人的诸如水果之类的食物。我母亲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水准热情招待了她,顶多就是包个饺子而已。三嫂落落大方,有礼有节,平易可亲,给我们全家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一个人固有的素质,是在不经意间的举止里流露出来的。在我家人的眼里,她是我哥的同学,无论怎样,我们都理应如此招待。何况她是那样的让人舒服,就像有人说的那样“她不是清风,却如同清风般柔和”。下午,我挽留她住下来,三嫂爽快地答应了。在她眼里,我应该是个有知识、有作为的农村青年,和其她女孩子有些不一样,能看出她同样欣赏我。但我心里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是她高估我了。

那时的农村,住的都是土炕,春寒依然料峭。晚上为抵挡阴冷,我抱来柴火在北厦中间大嫂曾经住过的屋子里烧火炕。这间屋子由于长时间无人住,土炕四周到处冒起了雾白的水气,连同火道口冒出的青烟在一间半的小屋里浓浓地弥漫着。这样的情景让我很是无措,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三嫂。然而,她像没事似的微笑着,一副很无谓很接受的样子。三嫂自小生活在北京城,在优渥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我家这到处冒着烟气的土炕,她能住得了吗?!但三嫂始终没有反应出一丝的不快,很愉快地留下来和我住了一晚。那天下午,我找出一本陈旧的红楼梦连环画让她看,她欣然翻阅起来。那时的农村,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等,家里除了父亲订阅的《参考消息》和故事书外,也实在找不出任何可以点缀气氛的东西了。

三嫂一行实生离开稷山的时候,我去县城送别。在汽车站,我送给她一个硬皮笔记本,在首页郑重地写上了简短的祝福语,大概意思是让她像雄鹰一样,在医疗事业的天空展翅翱翔……三嫂对我写得文字赞叹不已。还说,如果让我一直在农村呆下去,就太屈了。听她这么一说,我无奈地笑了笑,泪水差点没掉出来。

(二)

后来,应验了我的猜测。三哥三嫂在校期间,相互仰慕,日久生情,双方坠入了爱河。期间,三哥曾私下让我看过三嫂衣着朝鲜民族服装演出的单人相片。那张靓照,不是我用一、两句话就能够完全概括出来的。当年,三嫂是他们班里的文艺委员,能歌善舞,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后来三哥假期回来,腿上穿了一条质地良好的深蓝色裤子,他给我说,是三嫂从北京悄悄买回来,偷偷塞到他床铺上的枕头底下的。我听着,脑子里一下蹦出一对西方恋人的名字——罗密欧与朱丽叶。再后来,他俩几经曲折,在我父母由强至弱的反对声中,最终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夏天,还是领了结婚证走到了一起。

当年我父母的反对自有他们的原因:最主要我家是农村,父母不愿意攀高,觉得和北京知识分子家庭结亲不现实。但三嫂就是看上了我三哥,除了三哥这个人,她啥也不图。一分钱彩礼没要,任何条件不提,一直坚持到最后“胜利”。

他俩毕业后,三哥为了陪伴年迈的父母,选择回到县城医院工作。三嫂则去了与北京接壤的三河县医院,随后又到北京市某医院上班。他们俩的青春年华,是在长达十几年的两地分居、于无尽的相思与牵挂中度过的。而且每年过春节,都是三嫂带着孩子背着沉重的行囊,坐23个多小时拥挤的绿皮火车,赶回稷山与我父母家人团聚……无论山高路远,不管再苦再难,三哥三嫂始终情深意笃,恩爱如初。

他俩婚后的第二年秋天,三哥带着来稷山探亲的三嫂回家看望我父母。由于事先不知道三嫂要回来,家里啥吃的都没有准备。我家的伙房设在南厦门楼东侧不足五平米的房间内,空间逼仄窄小。我母亲急忙抱来柴火准备生火做饭,三嫂见状,走过去一把拉起坐在灶台前准备生火的母亲说:妈,我来吧。我妈一脸疑惑:你会?三嫂满面笑容地答:插队时,在老乡家里见过,还学着生过火呢。她不容推辞,拉母亲起来后,就坐下来握一大把麦秸秆从灶台口塞了进去。我很好奇她会生火,竟然站在门口像木偶似的看着三嫂的一举一动。“嗤啦”一划,三嫂伸手用火柴梗的火苗点燃了灶台下的柴火。稍许,一股浓烟带着火舌从灶台口猛地扑了出来,我三嫂来不及躲避,头和身子只是本能地向后仰去……一团浓烟夹杂着一股焦灼的头发味道迅速弥漫开来。我急忙拉三嫂起来,只见她的脸像花猫一样隐隐浅浅地敷上了一层灰黑,几根被火燎了的刘海在额头上打着焦黄的碎卷,眉毛似乎也未能幸免。她用双手来回扑摸着头发,连声说:没事、没事。那带着火舌的黑烟向外恶作剧地猛袭了一下后,就停歇了。三嫂并没有因此放弃,只见她不管不顾地又坐回灶台前,一股劲把炭火生着了,还帮着母亲做熟了一顿农家饭菜。开吃了,三嫂为我父母端碗提筷,还拿出了她带回来的肉食罐头及糕点等让全家人品尝。那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别有味道的午饭。

细节,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品质,人性的闪光和晦暗,往往从细微处一目了然。那天之后,我对三嫂又有了新的认识,她就是那种上得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好女人。秀外慧中这个词送给她,一点都不夸张。

三嫂39岁那年,回县城待产生了第二个孩子。临产时,她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陪护,终于等到了小侄女呱呱落地。那难熬的一天,让我亲眼目睹了一个高龄产妇从鬼门关挺过来的艰险和不易……那时我父亲患病多年卧床不起,母亲年迈多病,二老自顾不暇,还需要我们姊妹几个亲力照顾才能度日。三嫂的整个月子,既没有双方家人照顾,也没有请保姆伺候,只有我三哥在工作之余挤时间帮嫂子烧汤做饭,洗洗刷刷。是我嫂子一个人从月子里坚强地熬了出来。挺过月子的三嫂丝毫没有抱怨,还总是对我父母送去暖暖的问候和牵挂。

在我眼里,三嫂永远属于那种谦逊、贤惠,宽怀大度的高旷女子。回头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生个孩子的种种待遇,不得不感叹那个年代如我嫂子一样的女人们(当然也包括我),哪一个不是具备了耐抗耐磨的意志和身躯?哪一个不是生了孩子自己管自己养走过来的?尤其像我嫂子这样只身一人来到稷山生孩子,除了我哥外,人地两生。她所具备的冷静、耐心和毅力,更为难能可贵。

(三)

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见过三嫂吊脸子,更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她总是那么和颜悦色、善解人意。让我这个做小姑子的到她身边,没有丝毫的戒心和拘谨。

作为医生,三嫂不但医术了得,而且心灵手巧,能画会描。八零年正月我要嫁人了,结婚前的准备阶段,我想买一对像马秀英陪嫁时的枕头套,可她的枕套是从大连买的,县城根本买不到。

腊月中旬,三嫂正好探亲回来了。她让我把秀英的枕套拿来让她看。那是一对用一色大红线绣上一条长长枝蔓和一大朵菊花的乳白色枕套,沿一周的边布有二寸多宽,边布的外沿既简单又新颖,也是用同样的大红线,细密地锁成了如水摆浪似的边缘。整个枕套,不仅脱俗好看,而且简约大方。三嫂一看对我说:买不下就用手做吧。听她一说,我不由喜上心来。三嫂拿起铅笔在桌子上铺好白布,顺势跟着枕套上的图案描了起来,一会功夫,一对加了创意的枕套就画好了,而且此菊花比秀英枕套上的更婉约大气。有三嫂画好的样子,就剩下用针线手工绣了,枕套边布上的沿子也是用手工绕锁完成。那可是个慢细活,费时又费力。在嫂嫂和姐姐们的帮助下,两天后,一副纯手工陪嫁的枕套终于完成了。

那天,三嫂画完枕套后又问我,还需要她做什么。我当时特别喜欢一种钻口的毛线背心,胸前的脖子口是平的,两侧肩部是背带状。我想要,但我不会织。三嫂一听,满口爽快地应承了下来。那天下午她返回县城时笑着对我说:你放心,过几天织好就给你拿回来。

年前的一天,三嫂回来了,她把织好的毛背心拿给我看。翠绿色毛线织成的背心在我眼前发亮,那是当年最时尚的样式,胸口两侧的襻带上还分别装饰了两颗白玉石似的圆扣子。我赶紧脱去棉袄上身一试,哎呦喂,那是相当的合身呀!三嫂见我高兴,她满脸欣慰的样子,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岁月悠悠。至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但,那对由三嫂画出来的枕套和她亲手织成的毛背心仍在。那件毛背心虽然过时不穿了,但三嫂用一针一线串起来的爱,始终贯穿着我的一生。

八、九十年代,商品经济、物流交通等远没有现在便利发达。想买件可心的衣服或什么生活用品等,在县城买不到时,我就想到了三嫂。三嫂总是有求必应,热心购置来满足我的心愿。

七十年代我穿的第一件浅紫色“的确良”衬衫,八十年代初脚上蹬的一双时髦“面包鞋”,都是三哥三嫂从北京买回来送给我的。在那个还不算开放、经济仍比较落后的年代,让我也一度穿出了高级的时尚感。

三嫂年轻时不只身架好、撑衣服,而且看衣服也独具慧眼。同样的衣服穿到她身上,那效果绝对是好出一大截。八十年代末,三嫂穿了一件立领并且领子和前襟都夹有同色系辫边的浅咖色外罩衣服,那腰身线条,那端庄大气的样子,让我好生羡慕,更别说那精细的做工了。热心的三嫂看出了我的心思。第二年过春节,她给我买了一件同牌子同样式只是有点色差的衣服送给我。欣喜之下,立马穿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照了许久,虽然镜子里面的我较之前靓了许多。但还是穿不出三嫂那样的效果。我明白这是人和人模样之间的差距,受先天所限,与衣服无关。三嫂就是三嫂,呆瓜还是呆瓜呀!

九一年腊月,三嫂探亲回来了,她头和脖子上戴了一套浅灰和青绿相间组合的帽子和围巾,很是别致好看。我只赞赏了一下,三嫂返京时就留给了我。一连几个冬天我都戴着三嫂留下来的帽子和围巾,不只是为了御寒保暖,还因为那是京城的洋货,戴上后明显能让我这张土豆脸、秕谷眼的模样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改观。哈!只要是正常人都有追求美的愿望,我也不例外呀!

另外还有两件三嫂送给我的东西,至今依然在用。一是,2001年初秋,我送儿子去北京上大学时,见三嫂戴了一顶姜黄底色点缀着棕色条纹的凉帽,其样式简约、精致。她戴上朴素、庄重又不失优雅。第二天早饭后,我要去天安门广场。那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临出门时,三嫂拿出她这顶凉帽要我戴上,并说:如果喜欢,就送给你吧。我欣然接受,戴上就喜滋滋地逛去了,在紫禁城及天安门广场,举着头美美臭“哄”了一天。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经我手也买过不少遮阳的凉帽,但唯一能坚持沿用下来的还是三嫂送给我的这顶。至今,仍然没有发现有和这款质地、样式雷同的帽子,它依然是一种独一的存在——耐看,耐戴,耐我爱见。在我眼里,它是另外一种永远的时尚。

二是,每到夏天我总能记起穿上的一条冷色调花裙子,这是九十年代上期三嫂送给我的。我买过的所有裙子,都随着时代的行走淘汰了,唯有这条裙子还在,依然在穿。去年暑天我穿上去美特好超市购物,有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问我是从哪儿买的?我给她说这是三十年前的老货了。从她投来赞赏的目光里,更坚定了我来年夏天继续穿下去的决心。

有些东西,因其质地和品相,永远与时代同步,而且历久弥新。三嫂给我的这两件穿戴,在我这里成为了一种永恒的时尚和留念,将继续点缀我生命里不老的时光。

(四)

记忆里,有几次与三嫂重逢又离别的场景,让我终生难忘。一九九六年农历二月二十五,那是安葬母亲后的第二天。父母不在了,忽然觉得老屋成了空壳。我们兄弟姐妹都悲伤不已……接下来筹备给父母立完碑,就要大门上锁各奔东西了。每个人心里都悲楚楚、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由于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北京上小学和幼儿园无人照看,三嫂要第一个离开家回北京。那日上午,三嫂收拾好行李,转身走进北厦屋里,双膝跪下给父母的遗像道别,她叫了一声“爸……妈……”就泣不成声了。三嫂长跪不起,“爸、妈,我要去北京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俩在那边要好好的……”当时,我就站在三嫂的左侧只顾抹眼泪,邻居婶子老泪纵横地上前扶三嫂起身,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屋里所有的人都被染哭了……三嫂走到院子里背起简单的行李包,跟所有人挥泪道别。在母亲走后28年的时光里,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曾浮现过无数次。

匆匆十五年转瞬即逝。2010年的深秋,三嫂突然查出了乳腺癌住进了北京一家医院做了手术。我们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一下子吓懵了,老天怎么能让我的三嫂得这种病?!我和二哥二嫂急忙赶去北京看望三嫂。

三哥就等在病房门口,看见我们来了,他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憋不住流了下来。三哥怕三嫂看见,背过身朝过道右侧走了几步,抽噎着慌不迭地擦眼泪。这是母亲去世后,我第二次看见他哭,原来,在我心里铮铮铁汉的三哥也会这般脆弱。

进去病房,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因化疗快掉光了头发的三嫂,我胸口像塞了一团棉套子,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这哪里是我心目中女神级的三嫂呀!倏忽间,脑子里浮现出某年过春节时的一个画面,高挑干练的三嫂身着一件长款雪花大衣,神采奕奕、气质款款地向我们走来……再看看眼前病床上羸弱无力的三嫂,同一个人强烈的形象反差,让我的泪水如洪水泛滥,一泻而下。

那天下午从医院出来,北京城突然狂风大作,街道两旁的树木劈头盖脸地朝一个方向倾倒,灰厚的云层牢牢笼罩了天空,大白昼变得像蒙了黑灰的锅底一样阴暗,瞬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每个人的心情如同灌了铅一样难过、沉重,又像极了这恶劣的天气焦躁不安。

之后的十多年里,三哥都在千方百计为三嫂争取最好的治疗,他俩患难与共、风雨同行。

(五)

事隔近11年后。2021年8月16日下午,女儿陪着我去北医三院挂专家号确诊病情。坐高铁到北京西站已晚上八点多了,有女儿照顾,搭车或坐地铁去医院附近的酒店虽远但也不算个事,可拗不过三哥非要开车来接送我俩,原因是他不放心我呀!

我这个人从小就没出息,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理上多多少少都因生疏而感到慌恐和不安,何况是在体量宏大的北京,这种心理更甚。在匆匆的出站人流里,远远地就看见了三哥和三嫂站在约定的出站口仰着脖子一边张望一边招手。一看到三哥,我多日来钝重煎熬的肢体似乎有了依附般的缓解,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女儿扶着三嫂和我,先后一起上了三哥的车。在去酒店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密集的雨线像无数根银鞭抽打着车身,车窗上的雨刷在快速地左右刮动,路面上的积水像小河一样流动着。雨,一直肆无忌惮地下,路上所有的行车,只能探寻着向前慢行。路过一处必经之路的桥洞时,桥下已积满了湍急的雨水,所有车子的下半身几乎都被淹没在深深的积水里。三哥开着的车也像浮在水里的龟壳往前缓缓地移动着。我连惊带怕不敢吭声,心口乃至我受伤的左半肢体憋得越像灌了水泥一样钝疼。险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三哥紧张而镇静地开着车,三嫂貌似轻松地为我们趋惊解压……路上历经了两个多小时,赶到全季酒店都快晚上十一点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三哥三嫂已是年逾古稀的人了,三嫂的身体早已每况愈下,可她还要不管不顾地强打起精神来接送我,可想她的病体有多疼、多累!我心里好难受,北京城那么大,天又那么黑,他俩返回家还要开很远的路程,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夜已深,天像漏了底的筛子,雨,还在不停地下……站在酒店门口,望着三哥三嫂冒雨开走的车子,我泪如雨下。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得知昨天晚上因为下大暴雨,一对夫妇开车经过北京的某一处桥洞时双方遇难了。想着昨晚三哥摸黑冒雨开车经过桥洞的一幕,我们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真得有点后怕呀!

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不少的人和事,总有点自己的小感慨,无论何时何人,一些只停留在嘴上的关怀和甜语,在实际行动面前往往显得虚幻又渺小。而我的三哥三嫂,他们属于那种把关怀始终付诸于行动的人!

8月22号下午,我收到了北医三院的入院通知。在身体经过一系列的术前检查后,我于25日上午住进北大三院准备接受一种全身麻醉的高难度手术。

早在北京某医院每周都要靠化疗一次来维持生命的三嫂,听三哥说了我的事后,她又非要跟三哥一同来医院看我。那天上午,由于堵车,三哥开车拉着三嫂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北大三院门口。北京的大医院每天从全国各地前来看病的人都像赶集的一样多。在离我二十多米的地方,终于看见三嫂下了车从街道北侧的台阶上朝我吃力地走来。大热的天,她头上包着薄薄的帽子,面部浮肿,努力地向我绽放着笑容…… 由于没有停车场地,大门口不能久留,还因为疫情防控查得紧,三哥只能从车窗探出头叮咛了我一些注意事项,又给我提过来一大包生活用品。我和女儿都催他俩快走,不要操心我。三哥缓缓开车往前挪动了,虚弱的三嫂还迟迟不肯离开,她在鼓励我要勇敢地面对手术……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三嫂又给我留下了足以回味一生的温暖和力量。

什么是真正的亲人?等一个人身陷大难困境,需要力量赴汤蹈火才有可能度劫时,那个牵挂你,舍身帮助你的人,就是需要用一辈子铭记和感念的亲人。

万万没有想到,2021年8月25日中午在北医三院门口,是我和三嫂今生今世最后的一次见面。从此,阴阳两隔,我们再无相见之日了。没有一个人能预知明天和未来。那天,由于紧张煎熬,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身心备受手术前的恐惧折磨,没有用心珍惜和三嫂在一起的最后时光,现在每每想起来,我都非常非常地后悔……

此时,镜框里的三嫂,似乎还在耐心地听我诉说……那就再允许我说几句心里话:三嫂,您和我三哥相爱了大半辈子,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怎么老了老了,您反而不跟他做伴了呢?您那么善良宽厚、善解人意,怎么可以忍心撇下我三哥孤苦一人就转身走了呢……三嫂,事已至此,我知道说啥也为时已晚。人也都说,天堂里没有病痛和灾难。果真如此,三嫂,您就安心地去吧!最后,老妹泣血叩首,惟愿您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恳求来生,您还做我的三嫂!

马保瓜

2024.4.16

写于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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