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收到李忠堂先生的长篇小说《风吹杨家台》样书，全书共48个章节，约32万字。这部小说的第一稿写于2015年10月，2017年5月定稿，先后数次修改，2024年3月第一次修订，粗略算起，从写作准备到出版至少历时十余年。该书命运坎坷，曾记得第一稿完成后由于保存不当，U盘损坏，文档无法打开，后在我的引荐下在西安寻得数据恢复高手才将90%的文字找回。在生活的煎熬中将此书完成并面世，个中甘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翻开书页，便被一股苍凉而壮阔的气息裹挟。作为久疏大部头阅读的人，我竟在四日内手不释卷，一口气读完该书，直至合上最后一页时仍觉热血未歇，难以释怀。小说始于民国二十二年，止于新中国成立之初的1950年，以渭北“杨家台”为舞台，在“边区”与“国统区”的交界地带，展开杨、黎两大家族的恩怨情仇。主线交织着底层人物的生存博弈，辅线暗合国共两党的历史角力，既有家长里短的烟火气，亦有中条山战役“陕西愣娃”跳黄河的悲壮画卷，更有西野解放西北的壮歌——当读到那些血沃山河的年轻身影跃入滔滔浊流、那些为穷人求福祉、自由付出热血和生命的坚毅面容，喉头陡然哽塞，热泪已湿衣襟。这样的文字，是用生命焠炼的史诗。
这部作品的独到之处，在于以微观视角勾勒宏阔历史。作者深谙“一粒沙里见世界”的妙谛，作者用以小见大的手法展现波澜壮阔的历史风貌，以“边区”和“国统区”交界处的底层人物生活和斗争场景为故事走向，借杨家台的兴衰浮沉，用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精彩绝伦的故事架构、细致入微的场景描写，照见一个民族在存亡之际的精神觉醒和使命担当。村庄的发展史、衰亡史与崛起史，实则是时代浪潮中无数中国乡村的镜像，那些田间地头的争执、家族间的龃龉、面对侵略者的同仇敌忾，共同编织成命运的经纬，让历史的肌理在细节中清晰可见。
语言风格堪称一绝。关中方言的俚语、歇后语信手拈来，却无生硬堆砌之感，反而让人物对话活色生香，这些语言恰到好处的运用增加了该书的生活性、趣味性和文学性。譬如“命咋就长在瓜把把上一一这么苦来”的俗语，寥寥数字便刻画出生活的不济和命运的悲苦。老辣的笔触带着黄土高原的粗粝质感，字里行间似能听见西北风的呼啸，却又在细腻处暗藏机锋，如对雪后黄土高原的描写、对秦腔唱段的穿插，皆让文字有了嚼劲，值得反复咂摸。
人物塑造更是可圈可点，人物性格呈现出生活化和典型性并重，棱角分明的人物塑造让作品更立体、丰满和多元。无论是精明强干而虚伪阳险的杨家家长，还是黎家投身革命的热血青年，皆非平面化的符号。作者擅长在日常琐碎中埋伏笔，让人物性格在矛盾冲突中自然显现：当素来懦弱的书生举起枪瞄准敌阵，当老实巴交的农民冲破敌人的包围为解放军送信，这些反差中见真章的描写，让角色血肉丰满，恍若从历史尘烟中走来。
故事发生地的地缘位置和地貌的独特描写，让该书更具传奇性和神秘色彩。渭北高原的窑洞、社火、庙会，乃至沟壑纵横的地貌、旱塬上的生存智慧，皆非可有可无的背景，而是推动情节的关键元素。比如黎明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引发的乌云和日出，既暗合时代巨变的隐喻，又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人物命运走向，让地域特色与叙事逻辑浑然一体。
从名字设定上可见匠心。“老疙瘩”“镢头爷”之类的名字，听来土气，却与人物脾性严丝合缝——倔老头的固执、火愣子的暴烈，未见面便已通过名字烙入读者心中，随着故事推进，名字竟成了命运的注脚，让人不得不叹服作者的巧思。 该书的语言老辣，有韧劲、有嚼头。作者的故事架驭能力强，作品引人入胜。民俗风情在小说中的呈现，更有效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掩卷长思，这部作品堪称“文学陕军”继陈忠实的《白鹿原》、王海的《老坟》之后颇具关中地方特色的重大力作。它是渭北高原的时代标本，在旧社会的褶皱里缝补起被遗忘的底层叙事；它是一曲苍凉的壮歌，为陕军抗战的忠魂立碑，为黎明前的摸索者留影，为千千万万个为中国劳苦大众谋求幸福的先行者们铸魂。那些在历史夹缝中挣扎、觉醒的灵魂，最终在个人与民族的双重阵痛中完成涅槃，恰似黄土高原上的旱柳，越是贫瘠苦寒，越要在风沙中挺起脊梁。
书中值得细品之处很多，方言里藏着的生活哲学，战争场景中迸发的人性光辉，乃至一草一木的描写都暗藏机杼。初读已觉震撼，待到二刷三刷，想必会在更多的细节里，遇见更深的感动。这或许就是好作品的魅力：它扎根于土地，却让所有凝视过这片土地的人，听见历史的回响，并看见自己的倒影。（ 文/赵凯云 ）
李忠堂，曾任陕西省咸阳市彬州人大副主任，著有散文集《古豳放歌》、文史知识专辑《彬县文史200》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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